赵旻扬起袍袖，阻止了杂胡三王继续追问，向门外喝道。
“阿旭，请二位将军进来！”
少顷…
夏侯惇、曹仁二人带着杀气大步而来、向赵旻深施一礼。
“某等参见主公！”
赵旻心中微微一惊。
这二人身上虽风尘仆仆、毫无血污，但赵旻分明嗅到了二人身上那浓烈的血腥味。
赵旻心中一动。
他扶起二人后，复又向门外喝道。
“阿旭，请诸君至此！”
把守门户的赵旭应诺后，赵旻方才看向惇哥和仁哥。
“元让、子孝，如何？”
惇哥、仁哥同时一怔后，方才再次躬身行礼。
“主公已知此事？”
赵旻颔首。
“你二人骤然赶赴冀城，我便已知其中究竟！而今如何？”
惇哥仁哥对视一眼，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之色。
有如此多智近妖的主公，臣属们压力山大啊。
于是二人苦笑起来。
“主公当真不怪罪某等擅自做主？”
苟哥失笑：“你二人当机立断，有功而无过，我何谈怪罪？”
杂胡三王面面相觑，表示自己听不懂，赵旻与二将打的到底是什么哑谜。
夏侯惇却愈发感觉，自己与赵旻气味相投。
二人都是说干就干、雷厉风行的风格，区别只在于惇哥是明黑，而苟哥是腹黑。
于是惇哥在哈哈一声长笑后，发自肺腑地躬身抱拳。
“主公，惇先前多有得罪，乞请主公勿怪！惇此时方知，主公之果决刚烈，犹在惇之上也。”
惇哥还是不了解苟哥，苟哥比惇哥刚烈何止百倍？
尽管苟哥都是暗戳戳地刚烈、暴起发难杀人。
曹仁也对赵旻心悦诚服。
他们二人是在商议半宿之后，这才下定决心动的手，然而…
其二人之无良主公竟比他们更为果决…
仅此一点，赵旻就要比曹操干脆利索。
苟哥笑着摆摆手：“二位将军过奖也。然则…”
夏侯惇当即醒悟过来，其人转过身、用力一招手。
“带上来！”
然后…
呼啦啦…十余人匆匆奔入堂中…
卫府的效率果然惊人。
仅仅不到半刻钟，众人便再次齐聚一堂。
惇哥那句话，便如此被淹没在人群之中。
贾诩、张既和庞统三人在人群中见到归来的惇哥和仁哥，瞳孔遽然一缩。
马铁则心中叫苦不迭。
人群中，刘晔上前一步躬身作揖。
“不知主公再度召某等至此，有何要事？”
苟哥并未答话，而是看向惇哥。
惇哥虽然刚烈，也就是明黑，但脸皮显然远不及苟哥的脸皮防御值高。
其人脸微微一红，暴喝道。
“带上来！”
这一次，惇哥的亲卫终于听清楚了。
未几，一名雄壮兵卒便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大堂。
贾诩、张既和庞统三人见状，心脏狂跳；
马铁则只觉心中发苦。
那雄壮兵卒将锦盒交给惇哥、行礼而退。
惇哥毕恭毕敬地将锦盒呈递于苟哥。
苟哥面露冷笑，打开锦盒后、将其中之物展示给众人看…
不出意外，其中正是马休的首级。
亲身经历过黄祖江南之乱的惇哥和仁哥，又怎么可能对私自招募部曲、居心不良的马休坐视不理？
苟哥脸色森然，眯起俊目扫视众人。
马铁只觉自己牙关不由自主地上下叩击…也就是在打着寒战。
马超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同父异母弟的首级，右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佩刀之上。
苟哥眯眼看向马超，眼中杀意一闪而逝。
马超只要敢出手，他就敢当场击毙这桀骜不驯之狂徒…
单打独斗，赵旻当然不是马超的对手，但作为一个业务精熟的特工兼大内保镖头子，赵旻有的是办法一招毙敌。
阎行武艺犹在马超之上，结果又如何？
惇哥也眯起自己的眇目…也就是独眼，右手扶住刀柄。
马超与赵旻对视一眼后，分明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丝一闪而逝的杀意。
思及赵旻去岁时曾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出重围、前年又曾杀了阎行，关键是…
马超很不喜欢马休这个同父异母弟，于是马超松开刀柄，向赵旻躬身行礼。
“主公，马休居心不良、欲行不轨，实属取死有道也！俺定会将此事禀明家父，且今后俺必引以为戒！”
在赵旻的杀意和威压之下，小马哥果断选择认怂。
尽管小马哥有不喜欢马休这个借口，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，他确确实实怕了。
马铁暗叹一声，当即拜倒顿首。
“主公，右扶风马氏始终忠于朝廷、忠于主公，马休野心膨胀、咎由自取，右扶风马氏全体，今后必引以为戒！”
苟哥很欣慰。
仁哥适时开口。
“此事确系马休欲行不轨，证据确凿、无可置疑！”
说着，仁哥取出一张信纸，将其展开后呈于众人。
这封信，是马休原本准备寄给宋建的。
宋建，便是赵旻始终腾不出手对付的那个反王…割据陇西郡河关、首阳和及枹罕的河首枹罕王。
马铁浑身战栗着凑上前仔细端详一番…
那确实是马休的笔迹，而且信中内容…
赫然是马休欲与宋建勾结，二人联合暗中夺取陇西郡并驻兵，马休以凉州朝廷驻军身份掩护宋建打劫商队，得手后二人平分打劫所得。
赵旻脸色铁青。
众人噤若寒蝉。
马铁则干脆抖若筛糠。
就连张既，此刻都在瑟瑟发抖。
马休好大的胆子！
赵旻去年临走时，确实未全部收回陇西郡，但赵旻收回了陇西郡几个重镇。
其中，被赵旻收复的陇西郡襄武城，也就是后世定西市陇西县，那是商队出入大散关、于中原河西走廊往返的必经之路！
马休的做法，相当于官匪勾结、积累不义之财…
其人积蓄财富的目的不言而喻。
但话说回来，史书有载者：前有曹洪，后有刘勋，西晋还有个石崇，都这么干过。
曹仁、曹纯哥俩，此刻便偷偷看向曹洪。
赵旻已然怒不可遏。
其人一手将马休的首级揪起，咬牙切齿道：“马休狗贼死有余辜！来人！将其人狗头弃于荒野喂狗！”
赵旭领命后，将马休的狗头带走离去。
张既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。
“主公，某甘愿认罪受罚！”
马超、马铁二人拜倒顿首。
“主公，对于此事，俺二人虽毫不知情，亦甘愿受罚！”
赵旻长叹一声。
“德容，午后你便与文和一同赴任！孟起，季固，你二人将此事禀明茂陵侯，此事…就此作罢！你等今后务必引以为戒！”
说着，赵旻凝视着马超和马铁，斩钉截铁道。
“孟起、季固，你二人切记！将来若你二人步马休狗贼后尘，我必将你右扶风马氏千刀万剐、尽皆诛除！”
马超心中一凛，顿首连声称是。
“主公放心，待西域诸事顺遂，俺便将部曲悉数交于主公，今后如再出征，俺仅率卫府中军作战。”
其人心如明镜，赵旻真能做出此事。
马铁哽咽着顿首。
“主公尽管放心，待西域都护府重设，俺必不离家父半步，从此在许都一心侍奉家父。”
赵旻颔首。
“你二人若引以为戒、从此一心效忠朝廷，我亦必不亏待你二人。起来！”
随后，赵旻看向庞统。
“士元！大散关乃连结三辅、凉州及益州之要津，事关重大，你万万不可玩忽职守！你若失职，我决不轻饶！”
庞统仍是从容不迫地作揖行礼。
“请主公放心，统敢不为主公肝脑涂地？”
卞夫人幽幽一叹后盈盈一礼。
“主公，此乃车马行失职，妾便暂留于此为主公查漏补缺。此外，妾尚需一人相助。”
【作者题外话】：东汉语境中，“刚烈”指的是能杀人，“轻狡”专指为匪寇，“壮烈”则是壮而刚烈，也就是年轻能杀人…
诸君勿笑，我们在很严肃地讨论古汉语…
哈哈，好吧，这几个词确实太扯了！
一言蔽之，说夏侯惇“刚烈”，实则是指其人是个杀人犯。
但好歹惇哥是明黑，比赵旻这个腹黑男强多了。
夏侯惇其师受辱。
惇时年十四，拔刀斩之，亡命天涯。
史书称之曰：烈。
（惇）年十四，就师学，人有辱其师者，惇杀之，由是以烈气闻。--《魏书九》
准确来说，惇哥是“壮烈”。
两汉魏晋时代，有不少官吏会亲自下场，利用官军劫掠民财。
注意，官军不是劫掠敌对军阀的财物，而是袭击过往客商，甚至干脆打劫自己辖区内的百姓，与强盗无异。
史书一般将这种情况，称作“轻侠为奸”。
虽然这些“侠奸”未必一定是官吏，但以官吏身份从事奸侠活动的案例，多不胜数。
汉末三国有许多级别不高的官吏，都从事“轻侠为奸”的强盗活动。
这群官匪，论官职不过县令、县丞；论吏职也不过苍头小吏，可能更类似“厕中秉烛”的厮奴。
但他们无一例外，都利用手中职权，大肆从事强盗活动。这在《三国志》中数见不鲜，频繁出现。
孙坚是扬州吴郡富春县民，家中三代都是瓜农。到了孙坚这代，因为“武勇过人”，借着汉末乱世，通过军功走上仕途。一路官至长沙太守，封乌程侯。
然而孙坚这个封疆大吏，在发迹之始，完全是一副官匪的嘴脸，大量从事打家劫舍的活动。
需要注意的是，孙坚在熹平元年（172）便参与镇压会稽流贼，按其生年（155）计算，彼时正好是“上岸击贼，由是显闻”的第二年。换言之，孙坚自十八岁之后，就已经披上官服。
熹平元年。刺史臧旻列上功状，诏书除（孙）坚盐渎丞，数岁徙盱眙丞，又徙下邳丞。--《吴书孙破虏传》
按孙坚的官职名称，可知其基本都在徐州广陵与徐州下邳一带活动，即所谓的“淮泗地区”。实际光和末年（184）黄巾之乱以后，孙坚也确实是“聚众淮泗，得千余精兵”。
（孙）坚又募诸商旅及淮、泗精兵，合千许人。--《吴书孙破虏传》
可见孙坚这个瓜农子弟，在做了十余年小官儿之后，兜里已经颇为有钱。
然而县丞不过是文职佐官，连县令、县长的级别都够不到。孙坚在徐州是如何聚敛财富，乃至能够招募千余壮士的？
这个问题《孙破虏传》没有给出答案。但《妃嫔传》给出了答案。
按《吴夫人传》，孙坚在向吴氏求婚时，吴氏亲戚嫌弃孙坚“轻浮狡诈”，打算拒婚。
孙坚闻其才貌，欲娶之。吴氏亲戚嫌坚轻狡，将拒焉，（孙）坚甚以惭恨。--《吴书妃嫔传》
孙坚惭恨，准备对吴氏下毒手，惊得吴氏大呼“不要为我而自取灭门之祸。”最终在吴夫人的“大义凛然”之下，舍弃小我，成全大我，用自己的身子平息了孙坚的怒火。
（吴）夫人谓亲戚曰：“何爱一女以取祸乎？如有不遇，命也。”于是遂许为婚。--《吴书妃嫔传》
可见孙坚名为求婚，实是**。
吴氏是吴郡钱塘的侨人，这种家庭按理在当地应该无甚势力，却依然公开鄙视孙坚，还骂其“轻狡”。
“轻狡”即强盗行径的代名词。比如在并州五原从事“剑客活动”的吕布，就因“轻狡”被王允鄙视。而在扬州巢湖聚众寇暴的山贼郑宝，也被淮南刘晔称作“轻侠彪悍，钞略为利”。
扬士多轻侠狡桀，有郑宝、张多、许乾之属……（刘）晔曰：“（郑）宝无法制，其众素以钞略为利。”--《魏书刘晔传》
可见“轻狡”实际就是强盗的另一种说法。
按照孙坚十八岁步入仕途的记载，他向吴氏求婚无疑是在出仕之后。也可见他在县丞任内，到底是在做些什么。
实际这种聚众寇暴、掠夺商队人户的行径，孙坚可谓“一以贯之”。甚至做到长沙太守（二千石）之后，孙坚还屡屡违抗朝廷节度，跨州郡进行军事活动，借“剿贼”的名目，多次将自己的魔爪伸到临近的零陵、桂阳两郡。导致当地郡守闻风色变，禁之不能止。
而孙坚则自诩“我是文盲，唯有以征伐为功。
越界攻讨，就算获罪于朝廷，我也问心无愧”。
（孙）坚答曰：“太守（指自己）无文德，以征伐为功，越界攻讨，以全异国。以此获罪，何愧海内乎？”--《吴录》
而实际情况，是孙坚经常借着“越界征讨”的名目，残害地方长官，比如荆州刺史王叡、南阳太守张咨，就是被孙坚邀杀。
可见孙坚这种“亦官亦匪”的行径，一如既往。他在三县县丞任上，大肆抄掠，搞得淮泗地区风声鹤唳，连远在扬州吴郡钱塘的侨人吴氏，竟然都知道孙坚的恶名。
刘备在中平年间，曾参与镇压黄巾（184）与讨伐张纯（187）的行动，并因功受封安喜县尉。安喜县在冀州中山国，“县尉”就是军事佐官，与孙坚的“县丞”平级。
时张纯反叛，青州被诏，遣从事将兵讨纯。过平原，子平荐（刘）备于从事，遂与相随，遇贼于野……后以军功，为中山安喜尉。--《典略》
刘备发迹之前，在老家涿县，长期从事组织非法武装的活动，窝奸聚众，乃至“豪杰多附之”。麾下头号大将便是河东暴徒关羽，其团伙规模颇大，甚至吸引到中山国马商的重金资助。
（刘备）好交结豪侠，年少争附之。中山大商张世平、苏双等赀累千金，贩马周旋于涿郡，见而异之，乃多与之金财。--《蜀书先主传》
实际刘备参与镇压张纯（原中山国相），也无疑是受到了中山商人的邀请。
按战马为军事物资，马商与后世的盐枭一样，都是游走在黑白两道的势力。
刘备在安喜县尉任上，遭到督邮裁汰。
感到绝望的刘备，带着部曲闯入府衙，将督邮捆起来“杖二百”。
督邮以公事到县，先主求谒，不通，直入缚督邮，杖二百。--《蜀书先主传》
不用说，督邮一定死得透透了。
所以，犯下大案后，刘备便带着关张等人，弃官亡命。再度由官入匪。
可见刘备初次做官时，游侠习气依然不减，乃至凶横如此。
实际三十年后刘备入成都（214）时，大分金银，一口气赏了诸葛亮、法正、关羽、张飞四人一共二千斤黄铜、五千斤白银、两亿铜钱、四千匹蜀锦。令人瞠目结舌。
益州既平，赐诸葛亮、法正、飞及关羽金各五百斤，银千斤，钱五千万，锦千匹。--《蜀书张飞传》
分赃到了高潮，刘备甚至一度想把整个成都的良田全部收缴销赃。
这简直是标准的强盗行径。
益州既定，时议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。--《云别传》
斯从是剡县豪强，虽然仅是县吏，连官儿都不是，但仗着有“山越”撑腰，在县中欺男霸女，鱼肉乡里，被称作“轻侠为奸”。实际就是利用县吏身份从事强盗活动。
县吏斯从，轻侠为奸。--《吴书贺齐传》
三国汉季的山越，不是指“山中的百越夷民”，而是指代为了躲避赋税徭役而藏在山中的百姓。山越为了生存，往往会成为地方豪强的附庸，最终沦为部曲或田客。
斯从这个奸吏，勾结山越，便可以成为亦官亦匪的大流氓。但不久之后，他的好日子到了头。另一个“官匪”贺齐来到剡县，与斯从发生了利益冲突，酿成砍杀。最终县长和县吏，竟然各自纠结武装，在县中公开火并。与梁山相似。
（贺）齐闻，大怒，便立斩（斯）从。（斯）从族党遂相纠合，众千馀人，举兵攻县。--《吴书贺齐传》
贺齐这个官匪，比斯从更加贪暴。他骄奢淫逸，富可敌国；服饰绮丽，僭拟王侯。至于贺齐的钱财是来自何处，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（吕）范与贺齐，奢丽夸绮，服饰僣拟王者。--《江表传》
除了上述案例之外，《三国志》中对这种“低级官匪”的记载还有更多。比如高密孙氏、胶东公沙卢，“人客数犯法”，实际都是强盗性质的奸吏。
这种人物在彼时应该是极为普遍，且大多数是通过军功进入仕途的地方豪强头子（诸如刘备、孙坚），他们身上的流氓习气，其实是很难改变的。
下一章咱们继续说。